3月21日消息，自ChatGPT問世以來，英偉達及其關鍵制造合作伙伴便主導了AI芯片市場。英偉達、SK海力士、臺積電和ASML這四家公司總市值超過4萬億美元，它們各自在所屬領域占據80%-100%的市場份額，牢牢掌控著人工智能供應鏈。這種局面會持續下去嗎?

　　每當你通過ChatGPT查詢問題時，你可能并未意識到，你正讓幾家壟斷企業財富激增。實際上，即使你使用的是ChatGPT的眾多競爭對手，情況也并無不同，因為幾乎所有這些聊天機器人都在使用英偉達的芯片。英偉達控制了約92%的人工智能加速器市場，而這些芯片正是讓聊天機器人得以運作的核心組件。英偉達依賴于三個合作伙伴來生產其半導體產品，分別是SK海力士、臺積電以及ASML。這些供應商在市場中的地位幾乎與英偉達一樣牢固，甚至有的更強。

　　在許多行業中，像這樣主導市場的局面往往會引發反壟斷監管機構的拆分威脅。但在科技領域，長期以來人們已經接受了一個事實：重要的創新可能會導致公司壟斷市場，并通過規模效應長期保持領先地位。這種情況在大型機、個人電腦、網絡瀏覽器、搜索引擎、社交網絡和移動軟件領域都曾發生過。

　　當一些早期壟斷終結時，主因是競爭對手的崛起，而非政府如拆分標準石油公司般的干預。人工智能領域也可能會迎來它的“iPhone時刻”，即一項新發明幾乎一夜之間讓市場領先的公司變得過時。也有可能，人工智能最終不會像行業所承諾的那樣對經濟產生革命性影響，從而結束這場“淘金熱”。眼下，AI壟斷企業正占據舞臺中心。

　　前所未有的財富正被押在這個賭注之上。截至2025年3月中旬，英偉達及其三大關鍵合作伙伴的市值總和已經超過了4萬億美元。英偉達占標普500指數權重的6%。臺積電和ASML則成為了各自國家/地區中最具價值的公司。這些估值很大程度上基于一個假設：這些公司將在未來幾年內獨享這一增長市場。

　　然而，人工智能熱潮已證明其充滿不確定性與波動性，英偉達的競爭對手們正在投入巨資開發能夠在性能、速度和可靠性上與其產品競爭的芯片。

　　以下是關于新一代科技壟斷企業及其面臨威脅的更多細節。

　　它們如何變得如此強大

　　幾十年來，英偉達以游戲領域而非人工智能聞名。它設計的GPU(圖形處理單元)——這些組件用于在《使命召喚》等視頻游戲中生成逼真圖像——采用并行計算技術，即多個處理器同時解決大量計算問題，速度遠超傳統計算機。十多年前，一些富有開創精神的研究人員發現，這些芯片非常適合深度學習(一種類人腦運作的計算方式)，后者成為當今ChatGPT熱潮的基礎。

　　英偉達首席執行官黃仁勛很早就押注于這些研究人員，2016年向非營利初創公司OpenAI交付了一套價值12.9萬美元的芯片，當時后者還只是一個小實驗室。哈佛大學經濟政策教授杰森·弗曼(Jason Furman)表示：“起初，這幾乎是個意外，然后他們精明地抓住了這一機遇。”

　　英偉達已經圍繞一種名為CUDA(Compute Unified Device Architecture)的編程語言，為其GPU構建了龐大的代碼庫，這成為利用其芯片進行新型計算的唯一途徑。由于大量AI工程師已習慣使用CUDA，資金雄厚的初創公司和谷歌開發的替代芯片始終未能撼動其地位，就連昔日的芯片霸主英特爾也望塵莫及。

　　在3月18日，黃仁勛推出了英偉達最新一代高性能芯片及配套軟件Dynamo，并將其稱為“AI工廠的操作系統”。

　　英偉達與合作伙伴的壟斷鏈條

　　為了讓GPU發揮作用，英偉達需要搭載強大的存儲芯片——一種在處理器運行時暫存數據的集成電路。為此，英偉達依賴韓國SK海力士，該公司掌控全球約80%的高帶寬內存(HBM)芯片市場。SK海力士曾長期被本土對手三星電子壓制，直至2019年其工程師研發出一種新型封裝技術，可在處理數據密集型AI任務時避免過熱問題。三星至今未能迎頭趕上。

　　盡管英偉達設計GPU，但其自身并無工廠，生產全部外包給臺積電。這家臺灣省企業專精于按客戶設計代工芯片，開創“晶圓代工”模式并將制造工藝打磨至對手難以企及的高度。2013年，臺積電迎來轉折點：蘋果開始將iPhone與iPad組件訂單從三星轉交其生產。英特爾與三星多年來試圖打破臺積電的代工壟斷，均告失敗。臺積電去年宣稱制造了全球99%的AI加速器。

　　然而AI領域真正的壟斷王者并非臺積電，而是以極客精神為傲的荷蘭公司ASML。該公司獨步全球，生產臺積電等企業制造符合英偉達與蘋果規格芯片所需的尖端設備。ASML的極紫外光刻機(EUV)單臺體積超過公交車，售價約3.8億美元。業內共識是，可預見的未來內無人能撼動其地位。

　　這些企業大多否認壟斷指控，尤其反對“通過不正當手段獲得支配地位”或“脫離競爭”的說法。英偉達聲明稱其與獨立供應商、云服務商及AI公司競爭，并表示客戶認可英偉達全面覆蓋云端與企業本地部署，并稱：“客戶重視我們的全棧解決方案，并認為英偉達在每個云平臺和每個企業的本地服務中都能提供支持。”臺積電、SK海力士和ASML都拒絕置評。

　　這些公司算“壟斷”嗎?

　　從市場份額看，是的。盡管定義因行業而異，但超過70%份額且存在行業準入門檻即可視為壟斷。

　　判斷其是否如傳統壟斷般行事則另當別論。當壟斷者濫用市場支配地位(如抬高價格)時，危害顯現。芯片價格確在飆升：英偉達GPU近兩年單價暴漲至9萬美元，SK海力士等關鍵部件商也因買家別無選擇而提價。

　　這種擠壓效應在財務報表中有所體現。英偉達毛利率(收入扣除生產成本占比)超70%，這在利潤率本高于其他行業的科技領域仍屬驚人。長期位居次席的競爭對手AMD毛利率僅約50%。理論上，企業可將芯片成本轉嫁給消費者(如提高ChatGPT或微軟Copilot售價)，但此情形尚未發生。目前，作為GPU最大買家的硅谷巨頭們甘愿消化巨額算力成本以維持領先。

　　彭博供應鏈分析顯示，英偉達41%營收來自四大客戶：微軟、谷歌、亞馬遜與Meta。這些公司均向投資者坦言，現有GPU儲備遠不足以建造滿足AI需求的數據中心，且當前投入尚未在云計算與廣告業務產生顯著回報，但股東似乎愿靜待花開。

　　這并非意味著客戶默許英偉達的市場霸權。它們正加速自研AI芯片以減少對其服務的依賴：亞馬遜開發定制芯片，微軟扶持英偉達對手AMD拓展AI加速器，OpenAI甚至向臺積電提交芯片設計方案投產以繞開英偉達。若英偉達繼續高價策略，得罪大客戶的風險將劇增。

　　英偉達供應商雖占據市場主導，卻未必擁有壟斷權力。例如SK海力士2024年近乎獨家供應最先進HBM3E芯片，但英偉達作為其最大客戶制衡了議價權。三星與美光當時正競相完成競品芯片的最終設計，SK海力士因此無動機濫用定價權。

　　這種壟斷局面能持續多久?

　　科技壟斷往往具有持久性。IBM曾在早期計算機使用的制表卡領域占據了壟斷地位，以至于美國政府分別在1932年和1952年對其提起了反壟斷訴訟。當大型計算機出現時，反壟斷機構在1967年再次調查IBM是否違反了壟斷法。20世紀80年代個人電腦普及時，絕大多數產品預裝微軟Windows系統與英特爾奔騰芯片，二者組成的"Wintel聯盟"至今仍主導市場。谷歌在在線搜索領域稱霸超過20年，而谷歌和蘋果掌控智能手機操作系統亦逾十載。

　　長期研究科技壟斷興衰的專家表示，這些壟斷企業通常很難被撼動。在某些情況下，可能需要積極的監管和強大的競爭對手來遏制這些壟斷企業。比如在美國對微軟采取行動后，使其“分心”微軟聯合創始人比爾·蓋茨語)，最終導致蘋果和谷歌在移動市場上取得了成功。芝加哥大學法學院研究計算壟斷的教授蘭德爾·皮克(Randal Picker)表示，在反壟斷案件的“陰影”下，IBM在個人電腦芯片戰略上犯了錯誤，將關鍵市場拱手相讓予微軟與英特爾。

　　在其他情況下，創新最終會顛覆老牌企業。黑莓和諾基亞曾被譽為手機行業的明星，直到蘋果聯合創始人史蒂夫·喬布斯(Steve Jobs)推出iPhone。與此同時，微軟也喪失對計算領域的絕對掌控。盡管Wintel聯盟在桌面計算領域仍然占有可觀市場規模，但消費者、政客和競爭律師的關注度已遠不如從前。皮克表示：“個人電腦不再那么重要了。”

　　英偉達獲得壟斷地位才剛滿三年，但市場自我調節力量已然顯現，競爭對手、客戶和眾多初創公司正試圖復制或重新設計GPU。這一點并不令人意外，因為任何能夠分得一杯羹的公司，都有可能從英偉達的商業模式中獲得機會。技術的快速發展意味著，靈活創新的公司將會獲得更多機會，利用巨頭反應遲緩的機遇，同時，這也讓法律專家更難識別反競爭行為。佐治亞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勞拉·菲利普斯-索耶(Laura Phillips-Sawyer)表示：“這是一個快速發展的領域，而且發展的速度會更快。”

　　到目前為止，英偉達擁有更快的芯片、更強的軟件支持以及最成熟的供應鏈和銷售網絡。對于人工智能公司來說，購買英偉達的芯片相對簡單，但前提是這些芯片供應充足。人工智能軟件初創公司TitanML的聯合創始人杰米·德博林(Jamie Dborin)表示：“如果我想購買AMD計算集群，我甚至不知道該找誰。”

　　然而，較大的云計算公司正在籌劃英偉達的替代方案，這些公司有足夠的資源，能夠對英偉達構成威脅。存儲芯片的生產競爭可能很快就會變得更加激烈，即使是遙遙領先的臺積電也并非不可撼動。英特爾即將上任的首席執行官陳立武已經表示，他將堅持推進芯片制造計劃，為其他公司生產半導體。在這四家公司中，ASML可能有最大的競爭壁壘，因為目前沒有其他公司在生產競爭性極紫外光刻機方面取得實質性進展。

　　DeepSeek的挑戰

　　今年1月，英偉達的未來前景受到了沖擊，當時中國初創公司DeepSeek發布了一款具有競爭力的人工智能模型，聲稱其構建過程中使用的預算極低。英偉達的市值在一天內下跌了近6000億美元，因為投資者擔心DeepSeek崛起的隱含意義：即流行的人工智能應用程序可能無需如此龐大的硬件投資即可開發出來。

　　不過，英偉達股價在接下來的幾周內持續恢復。業內普遍認為，DeepSeek模型所暗示的更便宜的人工智能，只會增加全球對人工智能服務及其背后硬件的需求。為此，許多投資者仍在加倍押注人工智能，Meta首席執行官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計劃今年斥資650億美元用于建設人工智能基礎設施，并建造一個足以覆蓋“曼哈頓大部分區域”的數據中心。包括微軟、谷歌、Meta在內的五家全球最大科技公司今年將在人工智能上投入3710億美元，比2024年增長44%。

　　從某個角度來看，DeepSeek的崛起反而增強了英偉達的前景。DeepSeek報告稱，由于美國的出口限制，他們使用了版本有點老的英偉達芯片。該公司高管也公開表示，如果可以，他會使用更多這些芯片。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DeepSeek使用的一種巧妙變通方法可能對英偉達構成潛在問題。在訓練大語言模型時，開發人員使用軟件運行計算并允許集群中的芯片相互通信。通常，計算和協調步驟實時同步。DeepSeek調整了英偉達軟件中的一條指令(稱為PTX)，以同時運行這些步驟。這基本上讓模型在訓練時保持同步，而不會降低效率。如果英偉達的CUDA軟件像自動擋汽車，那么PTX修改就像手動駕駛。觀察者們認為，這種方法表明公司可能不需要最新的英偉達芯片來構建具有競爭力的模型。

　　咨詢公司AlixPartners的執行合伙人納里·辛格(Narry Singh)表示，DeepSeek的算法柔術“減少了英偉達巨大護城河的障礙”。但他補充說，英偉達有足夠的軟件專家能夠應對這些變化。

　　其他人工智能專家認為，DeepSeek的PTX調整只會鞏固英偉達的地位，因為這是在后者的軟件世界中發生的。而且，他們普遍認為DeepSeek借助了現有的模型，如OpenAI的GPT，這些模型是用巨大的計算資源構建的。OpenAI表示，他們正在調查DeepSeek是否通過知識蒸餾技術(用大模型輸出訓練小模型)，美方亦介入審查其芯片使用情況。

　　監管威脅?

　　目前，反壟斷官員不太可能僅僅因為英偉達當前主導地位而將其拆分。這樣的舉動很容易被解讀為懲罰一家公司的成功。他們正在關注的是，英偉達迅速崛起是否涉及不正當手段。

　　去年，美國司法部開始調查，指控英偉達向承諾以獨家或捆綁形式購買系統的客戶分配優先供應或價格優惠。該公司對此予以否認。司法部還質疑英偉達收購以色列公司Run:AI的交易，后者主要為人工智能芯片開發管理軟件。

　　對科技公司持批評態度的智庫Open Markets Institute的高級分析師丹尼爾·漢利(Daniel Hanley)表示，英偉達收購Run:AI是典型的壟斷行為。通過打造提升GPU效能的“圍墻花園”服務生態，英偉達既擠占對手生存空間又鞏固硬件優勢，與蘋果iPhone生態策略如出一轍。

　　對此，英偉達聲稱根據客戶及時消化產能的能力分配芯片，并強調會將Run:AI產品開源化免費開放。Run:AI的收購在美國和歐洲都獲得了批準，其中素來對壟斷高度警惕的歐洲也未設阻。

　　美國總統特朗普將保持美國AI領導力列為核心戰略，積極吸納硅谷精英進入決策圈，預示其不會僅因市場地位打壓英偉達這類AI產業支柱。黃仁勛年初與特朗普會晤，雙方探討了強化美國技術與AI霸權的重要性。

　　臺積電、SK海力士和ASML也面臨著類似的情況，它們也被視為力爭保持技術影響力的“重器”。它們的優勢很大程度上可以歸因于絕對規模優勢支撐的巨額研發投入，而非涉嫌壟斷行為。制造芯片極其昂貴，英特爾也投入了巨額資金進入人工智能加速器市場，但收效甚微。對于擔心壟斷的監管機構來說，所需的大量資本可能會將潛在競爭對手拒之門外。菲利普斯-索耶教授表示：“天量資本需求恐將筑高技術準入門檻。”

　　但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壟斷定價或捆綁銷售，很難證明這些公司存在濫用市場主導地位的行為。皮克說：“臺積電正在通吃牌桌。他們做了什么反競爭的事情嗎?據我所知沒有。”

　　他對SK海力士、ASML和英偉達的評價也是如此：“成功源于戰略得當。”